迷途01 內容試閱 PART.2

Chapter 029　一敗塗地

「……報告就是以上那些。關於之前提到的那件事，我拜託了威瑟斯龐。」

「那個腦子裡只有肌肉的傻瓜？」

「噢，親愛的萬斯，別這麼說。你們的『腦子』基本上都是肉塊。」

「你跟他做了交易。」

「是的，報酬是我的一個眼球──自願獻出，飽含力量，口感應該不錯。」

「何必搞得這麼麻煩呢，戴拉萊涅恩？你不如讓他們直接了結你，就算愛德華茲的軀殼被破壞，你也頂多損失一個眼球。我們都知道你不缺那東西。」

「確實無所謂，但我和卡希爾．愛德華茲的契約還沒完成。我才剛剛拿到『訂金』，他的知識可是獨一無二的，我不希望任何人阻礙我得到它。」

「我沒記錯的話，威瑟斯龐比你強不了多少。」

「我不喜歡戰鬥，而他是專家。」

「……以及非常好的實驗品，是嗎？戴拉萊涅恩，我警告過你。」萬斯的語調冰冷下來，「同胞可不是你的道具。」

「這是你情我願的交易，你無權干涉。」

說罷，戴拉萊涅恩心情很好地終止通話。通訊水晶隱入空氣，牆壁上的隔離法陣依次消失。他在輪椅上坐好，將表情調整出恰到好處的柔和。門外腳步聲越發清晰，隨即有人輕輕叩門。

「母親。」他隨手抓過一本書，翻開幾頁，扣在膝蓋上。「這麼晚了，找我有什麼事情嗎？」

「我看見你房間的燈還亮著。」愛德華茲夫人的聲音響起，「早點休息，孩子。」

「不用擔心，母親。您更需要休息──黑夜的寧靜有助於我思考。」

「……晚安，兒子。」靜默片刻後，老婦人在門那邊輕聲說道。「我永遠愛你。」

「我也愛您，晚安。」

離海拉姆城不遠的沙漠則毫無「黑夜的寧靜」可言。

事出突然，尼莫和奧利弗完全沒做好任何戰鬥的準備。奧利弗還好些，至少還穿著白天時的衣服，鞋子也好好套在腳上。尼莫則穿著睡袍，赤腳踩在沙子裡，砂礫中的碎石硌得他十分不舒服。

但現在不是糾結腳底板的時候。

奧利弗被驚醒了，下意識揚手就是一擊，然後被魔力侵蝕的疼痛刺激得徹底清醒。他雙手空空，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去承受那過於龐大的魔力。

好消息是他的攻擊似乎有了效果，黑鎧戰士被冰刺徹底埋沒──

然而，漆黑的身影隨即輕鬆地破冰而出，巨劍砍削冰柱如同熱刀切開奶油。灰鸚鵡被沙子中鑽出的冰柱戳上天，尖叫著醒了過來。

「怎麼回事──！」

沒人有空向它解釋。危險的氣息比他們以往遇過的任何災難都濃，對方必然懷著目的明確的尖銳殺意。

奧利弗沒有去管再次開裂的傷口，血液已經把他的繃帶染成黑紅。他瘋狂地在黑鎧戰士前豎起冰壁，而尼莫則拚命催動著法術。

但毫無效果。

黑鎧戰士只是走得慢了些，卻毫無疑問地朝著兩人前進。他的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，角度刁鑽的冰刺在他面前變成了玩笑般的肥皂泡，隨手掃過便瞬間破裂。

他雖然身著沉重的黑甲，動作卻奇異的輕盈，在冰刺中優雅地前進。彎腰，側身，轉動金屬包覆的脖頸，像踩著他們聽不見的鼓點，或踏著某種古老而詭異的舞步。

奧利弗咬緊牙關。他的左臂再次布滿傷痕，軟軟垂下。隨即他抬起右臂，繼續徒勞的抵抗。

尼莫急得滿身是汗，好不容易召出點黑影，對方隨手便扯碎了。

灰鸚鵡尖叫著想要發動法術逃跑，卻被瞬間封在法陣中，動彈不得。

他們竭盡全力，對方卻閒散得如同在自家花園散步。

「他來拜託我的時候，我還以為能遇到什麼有趣的對手。」黑鎧戰士劈裂了最後的冰壁。

奧利弗的右手也垂了下去，血不住地滴下。他只剩肩膀還能動，就算現在給他一把好劍，他也握不住它了。

尼莫緊緊握著拳頭，他不需要專業知識也看得出來，再這麼下去，奧利弗的雙臂肯定會廢掉。

他試圖用顫抖的雙手指揮黑影攻擊近在咫尺的黑鎧戰士，結果影子抖得比他更厲害，它們毫無章法地亂晃，根本稱不上攻擊。就算它們僥倖沾上戰士的鎧甲，下一秒也會被他輕鬆地拂掉，如塵土般飄散。

「結果只有兩個戰場都沒上過的小孩。」他說，隨手將劍刺向沙地中的鸚鵡。「這就是你們所有的本事？」

尼莫的心跳從沒有這麼快過，他的心臟幾乎要爆炸。

絕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他。

尼莫再次伸出手，黑影激射而出，將鸚鵡從劍下拖到他面前。他絲毫不敢猶豫地伸出手，像測驗那晚撕裂雷電牢籠那樣撕開拘束法陣。

黑鎧戰士停住動作，饒有興趣地看著。

「別以為我會感激，我的力量只夠帶我自己──」

「快走！」尼莫低聲說道，嘴唇有些顫抖。

灰鸚鵡愣住了。

「快走。以及我請求你──回到海拉姆，告訴安，讓她快逃。」

說罷他張開雙手，黑影障壁再次立起，將黑鎧戰士隔在了另一側，然而此刻它只能起到蒙蔽視野的效用。灰鸚鵡深深地看了尼莫一眼，身影在一片黑光中消失。

幾乎是同時，他們的敵人悠然穿過障壁。

「深淵魔法免疫？確實少見。」他看著鸚鵡留下的餘光搖搖頭，「但也不過如此。」

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。

等尼莫反應過來時，他已經背貼著沙漠中的巨岩，並將它撞出蛛網般的裂痕。幾根石柱穿過他的軀幹，將他牢牢釘在岩石之上。

他顫抖著低下頭，整個前胸被結結實實地穿透。肋骨早已粉碎，更別提心肺之類更加脆弱的器官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瘋狂流失，視野迅速模糊起來。

可能是疼痛早已超過極限，他竟不再覺得痛苦，只是冷得可怕。

終於……

尼莫茫然地想道。

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。

他沒想過一切會結束得這麼快。尼莫試圖喘息，可是他的肺部早已被石柱碾碎，心臟也不復存在。或許這已經是死後的世界，他只是還沒來得及離開屍體的鬼魂。

黑鎧戰士轉過身，空著雙手，看架勢是要朝他走來。在戰士身後，奧利弗被巨劍洞穿腹部，斜倚在沙丘上，生死不知。

結束了。尼莫遲緩地思考著。

血色的冰刺從沙子中驟然射出，分散成無數細小的冰針，刺入黑鎧戰士的鎧甲縫隙。鮮紅的血從鎧甲縫隙中滲出，滴在沙地上，乾燥的沙礫將它們貪婪地吞噬。

「他已經死了。」黑鎧戰士低下頭，聽起來不太愉快。「就算是惡魔術士，也不可能在心臟被粉碎的情況下活下來。你的朋友已經死了。」他冰冷地對奧利弗宣布。

奧利弗沒有答話。

他正對著那塊巨岩，看得一清二楚。尼莫被整個人釘上岩石，像是什麼怪異的標本，血液在岩石上留下顯眼的痕跡。

人流了那麼多血之後還能存活嗎？不如說，一個人真的能流出那麼多血嗎？

此刻他不願去想這個問題。

尼莫總能活下來。他們能從獵狼口中僥倖生還，能平安地穿過黑暗的邊境森林，甚至面對過上級惡魔和無盡的惡魔群，尼莫．萊特總能活下來──哪怕是勉勉強強又驚魂未定。

巨劍穿透了腹部，奧利弗能感受到胃酸侵蝕身體內部的灼痛。此刻他需要很多樂觀想法和希望──比如盲目地相信，那個人依然會從這次災難中奇蹟般生還。或許尼莫只是需要一點時間。

小臂的骨頭早已悉數折斷，但奧利弗還是榨乾了肌肉中最後一絲力量，抬起手臂。赤紅的冰柱瘋了一般襲向黑鎧戰士，如同血紅的海水從天際降下，試圖停住敵人的腳步。

「驚人的魔力，可惜經驗嚴重不足。」

他們的敵人終於轉過頭。黑鎧戰士回身走去，猛地拔出巨劍，劍刃甩出的血液在夜色中留下一串殘光。

「我很高興在此刻遇見你，年輕的戰士。儘管非常遺憾無法痛快地打一場，但要是放著不管，你絕對會成為一個不小的威脅。」

他提起大劍，劍尖直指奧利弗的頭顱。而後者眼睛眨也不眨，碧綠的雙眼微微閃光，直視著即將來臨的死亡。冰刺一刻未停，仍然源源不斷地襲擊著目標，奧利弗雙臂下的沙子早已被溢出的鮮血染得發黑。

大劍的劍尖沉重而迅捷地刺下──

卻沒有刺中目標。

它本應將奧利弗的腦袋如西瓜般擊碎，為今晚乏味的戰鬥劃下句點。奧利弗還躺在原地，大劍卻消失了，一同消失的還有黑鎧戰士的右臂。

奧利弗倚著沙丘，大口喘息。他睜大眼睛，和敵人一同看向做出這一切的人──

尼莫正向他們走來。

他不知何時掙脫了那幾根致命的石柱，軀幹上有個可怕的血洞，他們甚至能透過它看到他背後的景象。同時間，血洞正飛速地癒合，彷彿那不是人類的身體，而是由法術構成、僅有色彩的氣霧幻象。

熟悉的恐懼猛然襲來，潮水般淹沒了奧利弗。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，現在他幾乎能夠憑本能斷言──那絕不是人類，而是人類以外的某種東西。

他的敵人顯然也有著類似的想法，黑鎧戰士緩緩退了一步。自從他出現在他們面前，他還從未後退過。

在尼莫離他們還有十幾步距離時，血洞終於徹底閉合。他的亞麻睡袍早已被石柱毀得破破爛爛，浸透鮮血，在昏暗的夜晚中近似黑色。破碎的布料中露出毫髮未傷的完整皮膚，不協調感越發濃重。

他停下腳步，抬起頭，用奧利弗十分熟悉的動作撓撓頭。

「呃，我不太喜歡干涉別人的行動。」他聲音如常，「但奧利弗是我的朋友──能不能請你離他遠一點？」

——《迷途01》試閱Part.2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