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說】某個繼母的童話01 內容試閱 PART.2

所有人依照我的要求退了出去，寧靜的禮拜堂裡，只有隱約的香氣繚繞。棺木上蓋著布幔，上頭印著諾伊凡斯坦家的家徽──一頭咬著劍的獅子。我的視線短暫停留在那頭獅子上，接著靜靜跪坐在棺木旁。
「好久不見了，約亨。」
我輕撫棺木低聲說道。棺木粗糙的質感，穿透手套直達我的掌心。如果這真是一場夢，那也太過真實了。
事實上，過去的這個時候，我並沒有請弔唁賓客離開禮拜堂，給我一些時間與約亨獨處，更沒有這樣獨坐在此，與亡者的棺木對話，剛才與穆勒伯爵之間的小摩擦自然也沒有發生。那時的我非常害怕，且思緒無比混亂，只是拚命在心裡不斷乞求葬禮盡早結束，讓我能稍稍擺脫旁人的關注以獲得喘息。
從來自子爵家那個愚昧又膽怯的少女，蛻變成諾伊凡斯坦堡狠毒魔女的過程，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淚。
回首過去，那確實是一段犯了許多錯，也遭遇許多意外的歲月。我甚至相當欽佩自己，竟有膽識能克服這漫漫長路上的考驗。
這一切全都……
「如果說我最終會遵守與你的約定，你會相信嗎？你託付給我的那些孩子，已經有了耀眼的成長。但同時……他們也對我無比冷漠。你相信嗎？」
死去的人不會說話，而我說這番話也不是為了得到任何答案。威風凜凜地站在祭壇左右兩側，向下俯視世人的聖父與聖母像，看起來彷彿是在嘲笑我的傻。
「究竟是從哪裡開始出了錯？事到如今，我也不打算埋怨你或責怪那孩子。畢竟我很清楚，『這都是為了你們好』這句話聽起來有多麼空洞。」
當初雖是約亨要我立下約定，卻是我自己為了遵守承諾而用盡一切手段。
我沒想過要回頭，更沒有餘力看看周遭的狀況，只能像著火的列車，拚命向前奔馳。人們口中與我有關的謠言從未停歇，且日益加劇，誤會與矛盾一再積累，最終化作無法消融的冰牆，而我也從未抗拒這一切。所以我並不恨誰，只是……
「但我可無法再來第二次，我再也不想……當個一意孤行的人，再也不想固執地為了遵守約定而看盡人間百態、聽旁人用各種言詞羞辱我。我實在沒有力氣再重來一次。」
我從沒想過，無法得到回報竟會如此令人心痛。
我想從孩子那得到什麼回報呢？感謝？尊重？……哪怕是一點點的愛？
「你知道嗎？我真的無法再做第二次了。……我一直很希望能參加傑瑞米的結婚典禮。」
我低下頭，垂落的粉色髮絲披散在棺木上，淚水沿著臉頰流下的觸感太過真實，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場夢。如果我真的回到過去，那是否代表神要我藉此做出與過往不同的選擇？否則實在無法解釋這不可思議的既視感……
我獨自趴在棺木上哭了好一段時間，不知趴了多久，才緩緩撐起身。
現在真的要道別了，約亨，希望這是我們最後的離別……
「……！」
就在我一邊抽泣一邊轉過身要離開時，卻迎面撞上一個意外之人，讓我差點尖叫出聲。我就像喝醉了酒，原本平靜的血液急速流竄全身，心臟更是瘋狂跳動，整個人像極了一隻直面猛獸的兔子。
這傢伙還真是神通廣大，他究竟是何時進到禮拜堂的？
那名距離我大約六步之遙的少年，不是別人，正是傑瑞米。不是那名今年二十一歲，我再熟悉不過的健康青年，而是仍處在少年與青年之間，面容帶著一絲青澀的傑瑞米。眼前的少年與記憶中的青年重疊，我內心瞬間湧現難以言喻的感受。
「傑瑞米？你怎麼進來了？」
我趕緊用手背拭去淚水，刻意換上一副無情的嗓音詢問。傑瑞米竟然沒有頂嘴，只是靜靜看著我淚濕的臉龐，雙瞳之中似乎瞬間閃過一抹混亂的情緒。
見他這副模樣，我不禁有些氣惱。有什麼好驚訝的？這可惡的傢伙！難道你以為我會在你父親的棺木上跳舞嗎？
「……我也差不多該出去了。」
就在我強忍住苦笑，準備邁出步伐的那一刻，傑瑞米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，那速度就有如他出現在禮拜堂一樣令人無法反應。這意料之外的舉動，讓我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下。
「傑瑞米？」
我們陷入短暫的沉默。傑瑞米一言不發，靜靜凝視著我的臉，彷彿想用目光在我的臉上鑿開一個洞。而我沒有追問他為何這麼做，只是仔細觀察他的面容。
真是不敢相信，眼前這張臉上的汗毛都還如此稚嫩，只比我微微高出一些的少年，在不久的將來竟會高大到讓我不得不抬頭仰望。
看見你成長為諾伊凡斯坦家的雄獅、皇太子之劍，令剛進入社交界的年輕名媛與年少貴婦臉紅心跳的模樣，我總是無比驕傲，雖然我從未表現出來……
「妳……」
這傢伙終於開口，卻令我莫名緊張得屏息。怎麼了？又想說什麼？又要說什麼來挖苦我？
只是傑瑞米並沒有接著說下去，而是做出完全超乎我預期的舉動。
他緩緩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，一把塞到我面前。面對雙眼紅得像隻兔子的我，他只是生硬地說了一句：
「妳的妝花了。」
……還真是謝謝你啊。多虧了你，我才能避免在人前丟人現眼呢。哈哈哈，真不該指望這傢伙會說什麼好話。

——《某個繼母的童話01》試閱Part.2（完）